黄翠醒来，身子就开始颤抖。
“皇……皇上，我也是迫不得已。”
只有活着，才能保住她的孩子，她的一切。
即便已经被发现身份，也不能离开这副身躯。
皇上拔出案台上的宝剑：“如果不出来，就用手脚来换。”
“陛下，如果你杀了我，司华也活不了。”
“如果是你儿子的手脚呢。”
“那我宁愿自杀！”
“在这皇宫里，恐怕你想死也死不了。”
黄翠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出宫，朕要看看这两个孩子。”
黄翠刚想抓住皇上衣摆就被侍卫拉走。
“不要……”
12
皇上，宰相齐聚，府上顿时鸡犬不宁。
宋家上下全部跪在祠堂里。
黄翠看见宋玉的尸体，就要往上面爬。
又被摁在一边。
公公站在前面宣读了圣旨。
公婆王氏双眼圆瞪不敢相信。
公公立刻指着黄翠大骂。
“你个畜生，敢占据我儿媳的身体，看我不打死你！”
小太监拦着他。
“陛下有旨，赐宋二三十大板！”
一看宋二的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没少欺负司华。
“这可是宰相千金，岂是你能打的？”
“去球，这就是个畜生！”
我能感受到黄翠一瞬间被所有人唾弃的痛苦。
“婆婆，我是真心爱宋玉的，我一会儿伺候您，我给您做牛做马！”
“畜生！”
“十年前你就该死了，占着别人的身体，害得我的儿子跟着你去死！”
“婆婆，我也是没办法，我还有孩子！”
众人看去，孩子却齐齐拥在乳母的身边。
“小姐，回头吧，我会照顾好孩子的。”
乳母匍匐在地上，一片赤诚。
要不是经历过她那么多的诡计，我就真信了。
13
孩子看到这一幕都大哭了起来。
黄翠凑了上去却被孩子躲开。
“你是我的孩子啊，不想抱抱娘吗，我是你的娘啊。”
小女儿还是跑到黄翠的身边。
“我是万不得已啊，如果不是司华非要嫁给宋玉，我也不会……不会……”
“我是黄翠妈妈啊，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儿子推在地上。
“放屁，那个村姑就是个下人！”
见孩子依然保持距离，黄翠就想要扑上去抱着。
换来的只是孩子不断地唾骂与躲闪。
“儿啊，求求你了，来到我身边吧！”
黄翠哭得双眼红肿，无力地拍打着地面。
已死要挟也要保住的孩子，却是连她都不认。
“黄翠，你也看到了，明天朕就斩你儿子的手臂，后天就斩双脚，直到你离开为止。”
“朕还会让他们活下来，就跟那个娼女一样。”
14
两边的禁军上前把孩子从乳母旁边拉走。
黄翠突然大喊起来，“我走，我走，放了我的孩子！”
皇上给王道长使了个眼色。
王道长立刻端了一剂药和一串符，滴入心头血。
“小姐，喝下吧。”
黄翠扭头又看了一眼孩子。
女儿哭得满脸泪水，儿子则是扭过头去提着矮墙。
“妈走了，你们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就一饮而尽。
禁军放开了稚童，乳母就将他们抱了回去。
婆婆又指着小孩对他们说，“她可不是你亲娘，你娘可是宰相的千金，才不是这个乡下人。”
又急急忙忙凑在黄翠身边，“怎么样，您好些了吗？”
黄翠低下头，“我……我怎么没死？”
婆婆连忙一僵，又赶紧退开。
王道长摁着黄翠命门，又感受起来。
“陛下，她执念太深，喝下药水也不愿离开，若非自愿根本无法根除。”
“只有完成她的夙愿，了了因果，才能脱离身躯。”
皇上冷哼一声。
“他为了什么？是宋玉的名声，还是孩子的性命？”
“只要他能走，朕都能答应她。”
“否则就都杀了！”
15
婆婆顿时开始撒泼，“畜生啊，你自己死了还要拉我们一家下水！”
乳母帮腔，“小姐这是为了孩子才。”
黄翠明白皇帝动了杀心，跪在地上。
“陛下，别杀我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姐，如果不离开身体，你做什么都没用！”
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不能驱除魂魄，即便是做牛做马也毫无意义。
黄翠焦急，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何事就说道。
“如果司华能发誓不杀我两个孩儿，尽心照顾他们，我就走。”
王道长又在她头上贴上符纸。计上心头血。
王道长此刻已经脸色发白，好像苍老了几分。
我的视野变得清晰。
我一直以局外人的视角，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为了孩子，刚才应该已经可以驱除魂魄。
难道黄翠真正的心愿不是孩子吗？
婆婆也没了曾经的傲慢，恭敬地跪在一边。
皇上走了过来，“小华啊，准他们一生富贵便可。”
我一生风骨，怎么会为了活下来，抚养别人的孩子，可笑。
“我不愿意，死便死矣。”
“黄翠，你放不下的真的是孩子吗？”
16
黄翠从小就受父亲安排，即便心系宋玉，依然被父亲卖到别人府里当丫鬟。
在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恭恭敬敬地照顾主子。
最后重活一世，依然是只知道相夫教子。
我看着黄翠付出一切照顾一家，最终却又都离她而去。
如果没有为了自己的勇气，即便再尊贵也不过是一具傀儡。
她的懦弱害了我，害了嬷嬷，害了自己。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黄翠，终其一生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朝父亲和皇帝拜了拜。
“父亲，陛下，你们从小就看着我长大。”
“但是我不愿意苟且活着。”
父亲不喜言语，抚摸着我的头。
“你不喜欢就让他们离你远远地不好吗，你娘还等你回家。”
“爹，你不明白，黄翠是不会自己离开的。”
“她连自己的心愿也不明白。”
我又看向皇帝。
“皇上，司华对不起您，但是能不能向您求三件事。”
皇上沉吟些许，“朕答应你。”
“宋家在我身上得到的，都要撤回。”
这是借我身体得来的财富。
“女子有权和离，应与男子同权。”
这必将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女子不能只是别人的附庸。
“三月，三月之后如果还未还我身躯，便让所有人和我陪葬吧。”
父亲紧皱眉头，“华儿，会有机会的，爹不希望你放弃。”
“得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啊。”
我说罢，眼眶已经模糊，头也开始眩晕，“爹，想我了就去看看我，我让她这辈子只能孤独一人！”
最后搂了一下爹，就再无知觉。
我也让她付出了最终的代价。
17
自此之后，我便被关入后院。
日日以黄符炼魂，但毫无作用。
王道长也日夜不停钻研魂道，双鬓已染上白丝。
这是我最闲适的三个月，虽然无法说话，但是可以整日看到家人朋友。
黄翠一开始还委曲求全，时间久了也开始不顾一切。
宁愿与我同归于尽也不再求饶。
区区村女过了十年千金生活，想必也足够了。
最后一日。
满头白发的王道士以自己寿命为基，炼制九九八十一张符。
也仅仅略微剥除了一点点。
直到一个人走进了厅房，到了后院。
“司华，还记得我吗？”
是孟青。
“你是谁？”
孟青早就知道了所有，所以并不惊讶。
“司华，你能听到吗？我是不是来晚了。”
黄翠一脸错愕，她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
“当年我向陛下请婚，但迟迟不得回应。”
“边境天高地远，我以为只是路途遥远。”
“可是十年，我等了你十年，我以为你……”
“怪我，我早应知道你不会负我，如今无法共度余生，那我就同你一起离开吧。”
黄翠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过神了。
这并不是她眼界里会发生的事情。
18
司征在外面踱步。
原本是想让孟青回来劝一劝女儿，没想到都是痴情的种。
“孟青，还有机会，你们不要就此放弃。”
“司叔，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司华在一起，如今知道她爱我十年，我要陪着她。”
黄翠此刻开口，“你是司华的定情之人吗？”
孟青点了点头，眼里甚是痛苦。
黄翠看着孟青说了起来。
“我以为我曾经也爱着宋玉，我甘心为了他付出一切。”
“但是在牢中的时候，我也未曾愿意同他共死，可能彼此相爱和一人痴恋终究是不同的吧。”
“我对不起你们。”
“其实我早就没了牵挂，我也不知道我在留恋什么。”
孟青睁开眼睛。
“那你自己呢？”
是啊，还有自己呢。
19
就像是被打开了新的大门，黄翠回到了从前。
娘亲还在的时候。
她陪着母亲去山上采野菜。
从被父亲拉着卖到府上的那个夜晚，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价值。
想要能在一个新的地方生存，就要有价值。
是啊，如果是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存在的价值。
“孟将军，对不起，我知道怎么离开了。”
声音变得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
她对不起的人有很多，还包括她自己。
20
黄翠重新坐在黄符中央。
白色的气流从身上飘起，身体越来越轻。
再次睁开眼，我躺在孟青的腿上。
皇帝和父亲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华儿？”
“皇上……父亲，孟青……”
我撑着身体磕磕绊绊地说道。
身体因抽走一副灵魂变得些许虚弱。
“我……”
“华儿，你不会。”
我的胸口被搂得生疼。
“别……压我……我喘不过来了……”
众人立刻放松下来。
我也缓缓站了起来。
21
我也回到了被夺舍前自己的屋子。
这么多年来从未回来过，但是屋子里依旧一尘不染。
孟青难得从边疆回来，便多住了一些时日。
如今就像是一个跟屁虫，日日围着我转。
给我讲了这些年边境的故事。
讲他无数次死里逃生，常常听得我眼角发红。
还有一日，他拿出来一个镯子。
“司华，我要向陛下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轻松地笑了笑。
“我可是等了十年，怎么会不愿意。”
能时常看着我，爹娘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然而我却成了茶楼里的茶余故事。
有人欣赏我勇敢，更多的是说我有了外遇，谋杀亲夫。
也有谣言是我被欺辱后无法生孩子，被休了后的复仇。
可惜他们是忘了十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京城第一才女。
把所有背后谈论的纨绔全部抓了起来。
“我称霸京城的时候你们还穿尿布呢！”
“从今天起，把新出的妇女律法整日诵读！”
“一个月内！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
“否则，我就把你们送进宫里当太监！”
众人立刻叫苦不迭。
“司小姐饶命啊，我也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不是背后议论？今天就让你们长长教训！”
又是磕头认错，明明背后说的时候一脸骄傲。
当面说一个又不敢。
“现在都给我听着，以后谁再敢背后议论，就去城墙上抄律文一百遍！”
22
婚宴上，爹喝了很多酒。
拍着我的肩膀说，“爹对不住你，这十年里竟然没有发觉，你小时候离家一远就要哭闹的。”
“以后，孟青敢负你，爹就罢了他的职，拍他一百大板！”
孟青笑吟吟地凑了过来。
“爹，怎么会呢，欺负谁我也不会欺负华儿的。”
“哼，你最好！”
说罢，便和孟青共饮交杯酒。
世事无常，一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倘若不是这十年，我也不曾了解有那么多的女人活在苦难之中。
我只愿余生能长长久久，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