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他单方面挂断，医生拿着手机怔愣的看着我。

我颤颤巍巍伸出手，压着喉咙的不适努力说道：「我可以自己签。」

5

签手术同意书这件事，我不是第一次。

刷刷几笔签下自己的名之后，我闭上眼睛等待麻药的劲儿上来。

那还是我和赵燃结婚后的第一年，我俩因为店面火爆被对家忌惮。

也跟现在一样，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砸店找茬儿。

以往次次我和赵燃都选择吃亏，宁愿赔点钱也不愿意惹麻烦。

可那次也不知道赵燃是怎么了，人家找上门刚说饭里有根头发，他冲过就是一拳。

拳拳到肉，也打来了那群人的帮手。

赵燃被按在地上单方面的殴打，眼看着就不行了。

那人最后一次冲他脑袋砸过去，我闭着眼睛冲过去替他挨了这一下。

警察来了，所有人被走。

只有我一个人，单独被抬上了救护车担架。

那时候也是这样，我紧急流产需要手术，颤颤巍巍独自签下手术。

我和赵燃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就这么被打没了。

我是手术的第三天回家的，医院这地方不是我这个穷人能住稳的。

而赵燃被拘留了七天，出来后他知道所有事情，跪在我面前狠狠抽了十个大嘴巴。

他说：「我赵燃以后胆敢辜负宋欣，天打雷劈。」

可现在他却说：「我孩子没了，拿你来陪葬。」

事情也就过去了四年，再次醒来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手术很成功，但我需要住院休养。

还好我现在兜里还有钱，可以安安稳稳住到病好再回家。

手术的第二天，店里的员工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他们担心店开不成，也担心我会有更大的麻烦，自发开始排班在病房里守着我。

我一个人也没用，分别安排了新的任务。

这次的经历让我认清了一件事情，如果店铺想要开得稳定，就要一路向上。

有了之前加盟店的思路，在医院休养的时候我整天想新店计划。

还是经历这场变故才让我想明白，不能只在底层转悠。

既然赵燃做的是下沉市场，那我需要做的就是打造出个人品牌。

有了奋斗的动力，我心情也跟着好不少，连带着病也好得快。

出院那天，赵燃来了。

他捧着红玫瑰，拎着大果篮来的。

看见我时，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哭丧着个脸，膝盖眼看着弯出弧度。

我低眉瞥了一眼，嫌弃道：「别跪，不值钱！」

6

「欣...」

我眼刀子横过去，他连忙改口：「老婆...」

「赵老板来看我，心意领了，东西就拿回去吧。」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自顾自收拾行李办理出院。

但显然他今天是有备而来，趁门口没人他连忙将病房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欺身上前将我拥抱在怀里。

「老婆，我之前说得都是气话，两口子生活哪有不拌嘴的。」

他口中的拌嘴就是给我收尸吗？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一个人爱你的时候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可当爱没了，就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我不为所动，他咬咬牙又开始扇自己。

我只回身冷脸看着：「扇吧，我想听听是四年前的响，还是现在的响。」

他怔住了，手尴尬的举在半空中。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觉得最近的你好陌生。」

他呐呐道，似乎是不认识我一般。

见过恶人先告状的，还没见过吵架一半装不熟的。

刚好他今天过来，我省着跑一趟。

掏出准备好的离婚协议递给他：「签字吧，现在号紧俏，咱俩抓紧离。」

「你就非要这样！咱们两个从一无所有奋斗到现在，好不容易才过了点好日子。」

是啊，满打满算我跟他就过了两年的好日子。

老话告诫过我，男人有钱就变坏。

我坚信赵燃不是这样的，可事实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都一样，没什么区别，起码现在还比之前有钱！」

赵燃翻看到最后，表情逐渐坚定。

他「啪」的一下关上协议，笃定道：「不对，你肯定是外面有人了！是不是那个经销商，我就知道那老小子没憋什么好心思。」

「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他怒气冲冲开门，我大喝一声：「闹够了没有！」

原本在我的设想中，我想过两个人好聚好散的。

可他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想让我如愿了。

「赵燃，你非要听我说难听的话。那好，我说给你听！」

「你和楼下那位至少在一起半年了吧，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我猜猜，是她来公司咨询加盟那次，你一个老板亲自接待？」

「还是她哭诉自己命苦，你天天陪酒安慰？」

我抱着胳膊冷笑道：「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个耐心当知心大哥呢。」

他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看过很多夫妻离婚时闹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两家打到医院的也频频皆是。

之所以将全部事情调查清楚，我只是想给自己的过去一个交代。

却没想到越查越深。

他们两个甚至从两年前第一次见面之后就没有断了联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楼下那个邻居还是公司开放加盟后来的第十个店主。

那时我一心扑在生意上面，却没留意到人家根本不是冲着赚钱来的。

而是冲着老板来的。

事情说开了，也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赵燃没再多说，签完字后默默离开。

7

我在原有的经营理念上，进一步打造网红餐厅。

既能让来吃饭的人吃饱，还能让喜欢拍照打卡的人找到取景地。

重新开业那天，我买了很多鞭炮放了个痛快。

临要进门时，门外又拉了一辆三轮车的礼花。

我看了订单，询问道：「我家的货都齐备了，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啊？」

送货小哥看了看地址，肯定道：「没错，就是这里。」

「订货的先生让我给老板带句话。他说，开业怎么能少了他的祝福，祝老板财源广进。」

店员凑过来，脸上的惊喜藏不住：「哇！这么多得花多少钱啊。」

没个六位数下不来的。

我心里冷哼，赵燃还真是，大喜的日子非要过来恶心我一把。

我将全部礼花退掉。

他的好心我承受不起。

白天里忙着开店的事情，晚上回家我特意查了很多关于商标注册的事情。

当初加盟店的那些手续，我和赵燃是花钱找专业团队帮着弄的。

但如今需要钱的地方很多，我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转天我带着全部资料去注册时，却被告知我的商标已经被别人抢了。

查询之后才知道，抢占商标的就是赵芯。

我一路杀到公司，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让开，我要找赵燃！」

门口保安那警棍怼着我：「有预约吗？没有赶紧滚，不然我用电了。」

身后传来有节奏的高跟鞋的声音，赵芯被簇拥着进来。

我余光瞥见她的身影，直冲到她面前：「赵芯，你什么意思！」

她按低墨镜，嘴角勾起：「呦，我当是谁呢？你还好意思来！」

我压着怒火，将商标抢占的信息页调给她看：「这是不是你干的，把商标还给我。」

「你说给就给啊，凭什么？」

她脸上满是得意。

我稍微抬了下胳膊，她连忙后退惊呼：「来人呐，杀人了！」

刚才还在拦我的保镖，抄着电棍往我身上电。

「不要！」

倒下的瞬间，我见过赵燃手脚并用往这边跑，狼狈极了。

算了，我现在好像比他更狼狈。

「燃哥，她太吓人了，我害怕！」

赵燃不知道该碰我哪里，好像只碰一下我就会彻底碎掉。

他手足无措了半晌，抬头时突然和保安对上眼。

「谁让你们干的！你来公司几年了？」

保安被吓得说话都哆嗦：「老板，三年了。」

「三年你不知道她是谁！眼睛这么瞎也不用干下去了。」

我一直躺在地上等待救护车，顺便看着赵燃化身疯狗，咬完这个咬那个。

赵芯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自觉往后退。

她呆呆的看着发疯的赵燃：「燃...哥...」

「是你？」

彻底暴走的赵燃疯了一般单手握紧赵芯的脖颈，眼睛充血。

「燃哥，我的肚子，我的孩子！」

赵芯的痛苦不是假的，听到孩子时赵燃眼神中才逐渐清明。

他双手撑着赵芯：「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生气了。」

「孩子...」

赵燃彻底慌了。

救护车的声音传来时，他抱起赵芯慌不择路跌跌撞撞朝门口跑。

而在他的背后，赵芯满脸挑衅的看着我。

她嘴边的口型在说：「你根本赢不了我。」

我咬牙大喊：「赵燃，她是骗你的！」

赵燃停住了，震惊之余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全身心相信我的他。

可惜并没有，他连头都没回，冷言道：「我先送她去医院。」

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我彻底崩溃。

8

我被判为重度电击伤，需要住院三周。

闲着没事的时候我还在想，等出院的时候找个庙拜一拜。

我今年可能真是流年不利，才过了半年，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面度过的。

正想着，赵燃进来了。

他坐下后递上一份文件。

「这是你新开店的商标注册信息，我已经让人都改成你的名字了。」

「谢谢。」

被电了一下，省得我来回跑手续。

想想还算有点安慰。

我难得在接过的时候对赵燃有点好脸色。

可我却忘了，这人惯是个会煞风景的。

「商标的事情我替赵芯给你到个歉，她上次被你找人吓怕了，这次都是意气用事！」

我挑了挑眉：「你替？你以什么身份代替？」

「宋欣，你别这样，咱俩现在连心平气和谈话都不行了吗？」

我扭过脸：「一开始不想好好谈的不是你吗？」

「赵燃，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我开店你非要在我对面打价格战。」

「赵芯派人把我打住院的事情，我已经掌握证据了，这事儿我肯定和她没完！」

「刚好，还有这次，我就算是店不开了，我也要跟她把账算明白！」

「什么！？」赵燃猛得站起，他一脸茫然：「是赵芯打的你？」

「别装了，无论你知不知道，始作俑者都在你，滚吧，等时间到了出面来签个字就行。」

赵燃走了，低着头失魂落魄离开。

我不知道他回去做了什么，只是后来听来看我的店员说。

赵燃把赵芯赶出公司了，场面闹得很难看。

他动手的时候不小心把赵芯剐蹭在地，听说见红了。

赵燃又满脸心疼的把人抱走了。

听完我神情淡淡的，没有接茬儿，继续将话题转移到新店的选址上去。

通过两个月的试验，证明我之前研究的路子是可行的。

我连忙重新选址，趁着有热度继续扩张。

时间在忙碌中不知不觉溜走，等我熬到出院的时候，刚好到了和赵燃领离婚证的时间。

约好了早上十点民政局见，可我一直等到下班他也没有出现。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是想一次次反悔一直拖着我。

我连忙打车到他公司，刚到楼下却再次看到了赵燃被加盟商们集体讨伐的样子。

我在对面拨通了他的电话，对面接通后，他尽量压着声音快速说：「我这边遇到了点事情，明天我肯定去。」

我看到他挂断电话后，继续和那群人扯皮。

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9

加盟商们集体来维权，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那时候我们刚做加盟，很多事情还不清楚，就被上一级的供货商被糊弄了。

结果到了约定时间，我们拿不出原材料，整个链条彻底崩坏。

当初也是这样，赵燃在前方安抚，而我带着人重新找供货渠道。

后来赶上附近村子的粮食和蔬菜卖不出去，后来我跟周围的村子达成协议，按每年的市场价收购。

整整一个月，才圆满的将事情解决。

而如今，同样的讨伐时间再次上演。

我做不到帮忙，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毕竟他弄得一身债务，我还得帮着分担，很没必要。

但毕竟是同一个行业的人，扯闲篇的时候我就知道内情了。

其实还是供货惹得货，这次又是赵芯。

她嫌弃收农户的成本贵，带人直接换成其他厂家的次米。

被赵燃抓到的时候也只是说：「反正他们都吃不出来。」

她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我们店铺的精髓就在这个饭上。

农户家种的新米，比那些厂家给的米不知道香多少倍，长此以往砸得只会是自家招牌。

我没多做关注，只默默重新摇号。

可三天后，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让我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去了才知道赵燃把人给打了。

见到我时，他满脸心虚：「芯芯还怀着孕，不能再受惊吓了。」

我白了他一眼，签好保释书将人领出来。

他再三跟我保证以后不会麻烦我。

可惜才过三天，他又进去了。

这次是他律师找得我，让我去看守所里面看他。

三天不见，他苍老了很多。

「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满脸苦笑，语气嘲讽说道：「都是报应啊，我出轨，赵芯也出轨。」

「我现在连孩子是不是我的都不知道。」

「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都没了。」

我一脸迷茫：「你说什么呢？」

「老婆，我同意离婚，公司什么的都留给你。我保证以后都不会纠缠你了。」

「经历了一遭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有多混蛋！」

我沉默了。

任由他自言自语到时间，起身跟着律师离开。

律师说公司的钱被赵芯转移的差不多了，目前无法追回。

而赵芯那边因为意外坠楼，还在医院里抢救，医生说即便是救过来，也是植物人状态。

可以说如今的公司就是一个空壳子。

重新回到公司，这下真的是恍如隔世。

我按照章程，该赔偿的赔偿，该倒闭的倒闭。

一番下来自己还倒搭进去不少钱，算是全了我和赵燃最后的一点情分吧。

后来赵燃以故意伤害被起诉。

打官司那天我没去，也不再关心他之后的结局了。

而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我要开第三家分店啦！

10

日子逐渐变得忙碌起来，而我却忙里偷闲，把之前想学的舞蹈学了。

每天忙忙碌碌，日子快活极了。

忙活了好一阵子，突然又闲下来。

我干脆勇敢了一次，自驾游去自己喜欢的城市。

一路从南走到北，享受大好山河。

兜兜转转绕行回来后，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回来的原因还是街道办给我打电话，说老城区要改建，让我回来卖房子。

我从记忆里翻找，这才想起来。

是当初和赵燃最穷的那几年租的筒子楼。

后来生活好起来之后，为了纪念就以我的名义买下来。

没想到之前打拼了那么多年的地方，竟然也要没了。

签合同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把周围的街道好好重新转了一遍。

还遇到了很久不见的老邻居们，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了。

街道办的张大妈瞧见我，热情迎上来：「宋欣？你咋才回来？」

我以为她想说合同的事情，便跟她解释：「我签完了。」

谁知她拉着我的手走到一边，好言相劝：「欣呐，这夫妻俩就没有隔夜的仇，赵燃我已经替你说过他了。」

「差不多就行了，让他回家吧。」

我正迷茫着，就听她又说：「你俩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跟大妈说，咱后面那条商业街还有两个商铺，大妈帮你们联系。」

「没事劝劝你家赵燃，这里要改造，咱们都得搬走的！」

她一番话给我说得云里雾里的。

跟张大妈分开后，我肚子饿循着记忆去小吃街上面觅食。

不知道当初总吃的那几家还在不在。

可我刚到小吃街门口，就看到了熟悉的牌子。

仿佛穿越了时间，我缓缓走到店铺门口，赵燃拎着大勺机械的炒饭。

瞄到顾客的身影，他随口就问：「吃什么？菜单在那边自己点！」

我傻了。

我设想过赵燃无数种结局，但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回来这里继续卖炒饭。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赵燃抬眼的瞬间和我目光对上。

他脸上有些许的尴尬，不自在的说道：「还是老样子吗？」

我摇摇头，指着最底下的全家福套餐：「这个吧，现在吃得起。」

他点点头，将锅里的饭打包好后，重新起锅烧油。

五分钟后他端着两份炒饭，给我的是最豪华的那份。

而他则是酱油混在饭里，黑白相间的饭。

不知为何，我只看了一眼，眼中酸涩无比。

撇开脸，压下苦涩，我低着头问了他一句：「没给自己加个蛋？」

「自己吃，舍不得。」

我俩相对无言，默默吃着炒饭。

可我们两个都知道，一切早就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炒饭的口感是，我俩的感情也是。

才吃到一半外面又来顾客了，赵燃慌里慌张塞了满嘴准备起身。

我连忙将他按住说：「我来吧。」

熟练的开始炒饭，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顾客。

就像当初我俩那样，互相比拼着谁的锅前面排得队伍长。

彻底忙完已经深夜了，之前我的那份炒饭早就凉了。

赵燃很开心，脸上满是笑意地对我说：「你等我一下，我带你去老地方撸串。」

我笑着点头。

可在他进屋换衣服时，迅速给他炒了一份正常的扬州炒饭。

放在桌子上后，默默离开了。

一晚的告别，足够了。

再过不久这里会全部被推倒，听张大妈说可能会被规划成广场。

可无论如何，过去种种不可追。

我该继续向前走了。

这次我选择从西边自驾到东边。

春暖花开时，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