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陆泽川拽着我的衣领,将我从宴会厅拉到后面的房间。
我被他扔在床上,一身狼狈地喘着气。
陆泽川高高在上地凝视着我:“江浸月,你长本事了,还知道找人来演戏?”
我看着这个我深爱的男人,一言不发。
他相信我是个为了钱抛下他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这三年,他将恨我作为他生活的动力。
他赚了钱,公司上市,他的技术能够救千千万万个受伤病折磨的人。
这也是我们当初的梦想。
所以,这就够了。
但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依依打来的电话。
依依带着哭腔:“妈妈!你说你很快就回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好想你。”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乖宝宝,妈妈很快就回来……”
但我的手机一下子被陆泽川打飞了。
“江浸月,你还真的生了个野种?”他冷笑着。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你竟然能把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
“怎么,生了个野孩子,本打算用她绑住哪个男人?可惜啊,失败了吧!”
他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心。
但刚刚,他明明还阻止顾洋继续伤害我,还为了我让林雾闭嘴……
我狠狠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希望他心里有我。
此时此刻,无论他对我是恨,还是执念,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我都不希望再有。
我也不会对他说出真相。
毕竟当时的我在外人看来是因为钱才抛弃了陆泽川。
房东阿姨知道一切的真相,她心疼地问我,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
事实上,我想到当时治疗的痛苦,我也动摇过。
那段治疗的日子,像是一场无休止的噩梦。
皮肤剥落的感觉像是有人在我身上刮去一层层肉。
每次换药时,绷带一揭开,空气与伤口碰撞的瞬间,我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因为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医生也不敢大剂量地给我使用药物。
我经历了两次胎停,医生劝我,不如拿掉这个孩子。
我坚定地拒绝。
因为这是陆泽川和我的最后的连接了。
我因为没有钱,伤处只能做最基础的植皮手术。
又因为术后没有很好的护理和休息,加上我的个人体质,伤口总是反复地发炎感染。
最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我看着现在的陆泽川,我还是不后悔我救了他。
无论再给我多少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因为我爱他,我希望他好好地,幸福地,快乐地活下去。
也希望他忘了我。
也许是我的沉默让他觉得无趣,他放弃了对我的折磨和嘲讽。
只是把一块毛巾扔到我头上:“滚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出了房间,穿过宴会厅的一片嘲笑声,走到了街上。
我要回到我的女儿身边去。
但我只走了几步,眼前的世界就全都是雪花点。
我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6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
女儿握着我的手哭:“妈妈,妈妈……”
我努力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头,但身体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医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江女士,您的情况不太乐观。”
我转头看他,但眼前一片模糊,视线不清。
“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反复感染,您的体质也不允许再拖延。最好的办法是尽快植皮。”
“如果现在不进行手术,感染可能会蔓延,危及生命。”医生的声音沉重,“可能,您剩下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三个月?
我的心猛地一颤。
“妈妈……”依依哭着。
我用尽力气握住她的小手,嘴唇微动,却无法发出声音。
三个月……
医生见我没有反应,继续试探着说:“费用我们会尽量给您减免,但恐怕……还是需要三十万。”
“钱……”我喃喃自语。
我闭上眼,泪水滑过脸庞。
我去哪里再找三十万?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女儿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我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也许当时那个医生是对的,我不该强行生下依依。
我生下了她,又没办法保护她……
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恶劣的想法,不如,我带她一起去死吧。
但我不能。
我强撑着办了出院手续。
就在我出院当天,关于我的谣言竟然席卷了网络。
屏幕上一条条社媒推送:
【医药公司老总前女友江浸月,整容失败】
【心机婊江浸月,居然称当年实验室事故是她救了陆泽川】
【整容前丑陋,整容后为了勾搭男人】
【毁容了喜大普奔啊家人们】
我看着这些消息,没有任何的波动。
房东阿姨拉着我的手,着急地劝我去报警,去澄清。
我摇了摇头。
我一个将死之人,这些又算什么。
接着,我看到了另一条消息:【医药公司总裁陆泽川,与医疗器械公司千金林雾订婚】
他们还是要结婚了。
依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抱着我:“妈妈,怎么了?”
我低下头,看着依依的眼睛。
她不懂这些复杂的情感和网络的世界,只知道妈妈受了伤,她想要保护我。
我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7
我要告诉依依,我其实不是她的妈妈。
这最后的三个月,应该足够我为了她去找一个新家了。
我准备开始拜访孤儿院的时候,林雾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她亲昵地挽着我的手臂,就好像我们是一对闺蜜一样。
她带我去了一家咖啡厅,刚坐下,她便马上暴露了真面目:“江浸月,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被网友攻击的感觉怎么样啊?我告诉你,那些谣言都是我发的。你要知道,陆泽川是我的。你没有资格再出现在他身边,更不要指望他会重新给你机会。”
“你和顾洋就算串通起来要说出真相又怎么样?没有人会相信你,别以为你能翻盘!”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冷酷、尖锐,毫不留情。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口的怒火,抬头看向她,嘴角微微勾起:“我从来没想过要抢回陆泽川。”
“但是,你看我的结果就知道了,他平生最恨心术不正的人。”
“你为了得到他,不惜对我用手段。你不怕多行不义必自毙吗?”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色顿时一变,拿起桌上的咖啡就泼向我。
而下一秒,她就被人甩了一个耳光,直接将她打得站立不稳,跌在地上。
我惊愕地抬头,是陆泽川。
林雾的嘴巴张了张,愣住了几秒,显然没料到陆泽川会出现在这里:“泽川……我……”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泽川就已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猛地将她拉起,又连续甩了她几个耳光。
林雾的脸顿时被打得红肿,鲜血从嘴角流出来。
陆泽川的声音发抖:“你说,谣言是你发的?”
林雾试图解释:“泽川,听我说,我……我只是开玩笑……”
陆泽川怒吼道:“我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谣言是你发的,实验室的火是你放的!林雾,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的钱?我的公司?你要不要脸?”
林雾像是完全没料到局势会变成这样,她抓住陆泽川的手,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的……”
陆泽川猛地甩开她的手:“滚!”
林雾脸色一阵苍白,嘴唇颤抖,然而她不敢再反驳。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最终转身,狼狈地离开了咖啡厅。
咖啡厅的气氛一瞬间凝固,只有陆泽川站在我面前,气喘吁吁,脸上充满了怒火。
我们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愤怒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懊悔和疲惫。
下一秒,我被他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浸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为什么?”
8
我再一次昏了过去。
我长期因为缺少营养而透支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情绪。
他不应该知道的,他不应该去调查的。
我再次醒来,不是在医院破旧的多人病房,而是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里。
那是陆泽川的医院。
他见我醒了,猛然抬起头,眼中泛着泪光。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在我的床边:“浸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怎么那么傻……”陆泽川喃喃自语,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生怕我从他的生命里消失,“是我害了你,浸月,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蠢?你明明……我明明在那个时候就该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们那么相爱,我怎么会相信你真的出轨?”
他沉默了几秒,仿佛是想要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但他的努力却失败了,他跪在我床前,抱着我的手痛哭:“我不配你原谅,浸月……我不配。你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因为我……”
我想要说什么,却喉咙干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用力去抱住他,告诉他,告诉他我一直深爱着他,告诉他我并不怪他。
他用力地抽着气,努力忍住哽咽:“浸月,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一定会让你的脸看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我有这样的技术,你知道的,我们的,我们的技术……”
我知道,新型皮肤凝胶再生——
但这项技术如需实际应用,恐怕还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实验。
陆泽川站起来,告诉我,这些都不用我担心,他会处理好这一切。
我在病房里住了一个星期后,陆泽川带我回了家。
他把他的豪华别墅里的一个房间装修成了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准备药物,帮我调整枕头,甚至亲自为我端来热水。
他在赎罪,在努力地修复我们之间破碎的关系。
他给依依找了最好的幼儿园,送她去上学。
对于这个孩子,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接受了。
我本以为他会去做亲子鉴定,还是会怀疑她是我和外面的哪个男人生的野种。
但他温柔地亲吻着我的脸:“傻瓜,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怎么会怀疑她不是我的女儿?”
我们度过了一段温馨幸福的日子。
就好像这三年痛苦的时光都不存在,我们理所应当就是这样好。
但很快,他在家中陪我的日子越来越少。
我知道,他每天都在实验室中工作,清晨出门,凌晨才回来。
他的身上也很多了很多绷带和纱布。
我心里隐隐生出不安的预感。
但我问他,他总是温柔地笑着说没事,不要紧。
他和林雾本来应该订婚。
但不仅这件事像是没有存在过,连林雾这个人,都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个月将近,我又回到了医院里。
陆泽川请来了国内外的名医,包括我们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我被推入了手术室。
但我始终没有见到陆泽川。
就在我即将吸入麻药的最后一刻,陆泽川终于出现在手术室里。
他身穿一身无菌服,戴着口罩。
只有眼睛很亮,很温柔。
一如我们初遇的时候的那个少年。
他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乖,醒来后,你就会和以前一样了。”
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陆泽川。
9
他没有骗我,我是经过新型皮肤凝胶再生技术治疗康复的第一个烧伤患者。
经过后期的治疗和修复,我的脸真的几乎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这是一项艰难的技术的攻克,媒体记者都在疯狂地找陆泽川,希望他可以接受采访。
但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我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从一位警察口中。
陆泽川在得知了事情所有的真相后,就在策划着复仇的计划。
当初用癌症药物来威胁我的陆父,自己身患癌症。
陆泽川断了他的药,拒绝为他进行任何治疗,甚至连止痛剂都不肯打给他。
他是活活在自己家中痛死的。
而林雾,当时为了嫁给陆泽川,策划了实验室的爆炸,只为了自己能当那个救人的人,让陆泽川感激她。
甚至,当初那场让我父母丧命的车祸,也是她买凶的杰作。
陆泽川囚禁了她,将她当作新型皮肤凝胶再生技术的试验品。
他用火、化学药品、铁水等种种东西烧伤她,再为她治疗。
只为了取得最好最快的实验成果。
林雾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最后在极致的痛苦中咬舌自尽。
当然,试验品不仅仅是林雾一个。
陆泽川也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试验的道具。
我看到的那些绷带和纱布,下面都藏着一个个狰狞的烧伤伤口。
陆泽川知道自己的罪行不能被宽恕。
他在亲自看我做完手术后,就选择了去警局自首。
我曾经为他牺牲过,这一次,轮到他为了我牺牲了。
但他很骄傲,他的技术成功了,不仅救了我,更拯救了千万个烧伤病患。
10
陆泽川最终被判了十五年。
那是他为自己所做的选择,也是他为我所承受的代价。
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刻,我站在法庭外,脑海里一片空白。
十五年,他会在监狱里度过那些漫长的日子。
他告诉我,他本想自杀。
但他担心他离开后,没有人能够照顾我和女儿。
他说他一定要活得比我久。
而我在伤愈后,重新回到了实验室里,继续从事我们共同的研究工作。
当我再次触碰到那些试剂时,一阵恍惚,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了。
我在各界医学专家的协助下,继续精进研究。让我们的技术以更低的成本投入使用,我也成功取得了突破,成为了医学界的领军人物。
女儿依依也在逐渐长大,她的眉眼像极了陆泽川。
有时候依依会天真地看着我:“爸爸在哪里呢?”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你读大学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
她开心地笑着点了点头:“妈妈,我也要像你们一样当医生!”
每个月我都会去监狱看望陆泽川。
他身穿囚服,但那双眼睛从未改变过。
我们隔着一道玻璃,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浸月,对不起。”这是他每次开口的第一句话。
“你不用道歉,泽川。”我轻声回答,“都过去了。”
十五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
那些年的孤独、痛苦、挣扎,都已经被时间冲刷得不那么清晰。
至于他,我们之间也只剩一个依依了。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依依长大了。”我轻轻说。
“是啊,她很聪明。”他笑了笑,“她是我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
终于,十五年过去了。
那一天,是个有太阳的日子。
依依和我一起走进了监狱大门。
陆泽川的身形依旧挺拔,但脸上却多了几分难掩的沧桑。
“依依长大了。”他含着泪,伸出手摸了摸依依的头。
依依微微一笑:“爸爸,我来接你回家。”
我们三个人走出了那道铁门,正当我们准备上车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江医生!”
我转头,看到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我认出了他,那是我曾经帮助过的一位烧伤患者。
几年前,他因为一次工地意外,身受重伤,整个背部和双手都被严重烧伤。
正是在陆泽川的技术帮助下,他才有了康复的机会。
“陆医生,江医生,谢谢你们。”男子激动地说:“你们救了我,也救了无数像我一样的病人。”
我回头看向陆泽川,他的神情中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被感激所取代。
这一刻,我相信他终于找回了他自己。
陆泽川双眼含着泪,恳切地望着我。
“谢谢你,浸月。”